交通之于城市,就如同血脉之于躯体。改革开放40年,南京的城市交通经历了巨大的变迁。从一张小小的城市交通规划设计图,到落地实施,建成使用,这中间需要无数交通人的科学研究、精心规划和默默付出。
说起南京市城市与交通规划设计研究院董事长、江苏省设计大师——杨涛,可能很多人不认识,但南京市民应该并不陌生。
作为南京交通规划建设的“首席专家”,杨涛先生不仅是市委、市政府会议上的常客和高参,而且经常在电视、电台、网络等各种媒体露面发声,我们每天走过的街巷,通过的路桥,搭乘的地铁、高铁,都可能与他有着紧密的关联。
走进杨院长的办公室,我们首先就被桌上满满的几摞书“惊”到了,一眼望去,甚至都看不到对面正埋头认真工作的杨院长。
杨院长笑说,这就是他工作的常态,最真实的反映,每天除了五、六小时在睡觉,他几乎其余的时间都用来工作了。有时候忙起来,就在办公室凑合着睡上一觉。
“你们一定好好了解一下交通学院的历史”,像是被什么触动,杨院长突然改变了话题。
1981年,初入南京工学院,入学教育时老师们的一番话让杨院长记忆犹新——“路桥专业,关乎国计民生,交通是一个国家国民经济的命脉和基础,对支持国家经济发展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我们南京工学院历史悠久,道路工程专业更是全国顶尖的专业,方福森教授、方左英教授等都是我们国家道路工程界的元老。”
入学教育使杨院长瞬间萌生了对学校前辈的敬仰和对专业的自豪感,这对他后来的学习工作都有深远的影响。
在杨院长的眼中,东南大学作为国家双一流大学,其对学生的培养,不能仅仅限于专业知识的培养,而应该着眼于有情怀、有抱负、有格局、有民族责任感的国家高层次精英人才的培养。这样走出校门的东大学子才能在政府机关、专业部门亦或是科研设计一线成为佼佼者、领军者。
书山有路勤为径
随着交谈的深入,我们发现杨涛院长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着实不易。
杨涛出身农村,小学和中学都是在动荡的文革年代里度过的。虽然成绩一直保持在班上前三名,但是受于时代和地域的限制,他能够学到的知识仍旧非常有限。
在补习的时候,物理老师就预测说,虽然班上大部分人可能第一次都考不上,但只要肯努力、有恒心、能坚持,他们就一定有走出去的一天——一番话诠释了杨涛愈挫愈勇的五年高考历程。
1977年我国恢复高考,杨涛通过了初试,却没能通过复试。但他没有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放弃求学之路,他在家中一边务农,一边继续备考。
78年考了一次,79年考了一次,成绩却始终不尽人意。杨涛家中生活条件并不宽裕,一家九口的生活都是靠父母种地支撑,踏上求学之路的杨涛实际上是改变困难家境的最大希望,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只能成功。
在全家人的全力支持下,杨涛又重新复读、上补习班,通过连续5年经历6次高考的不懈努力,他终于从重点中学的后进生跃升为优等生。两年后,杨涛以全校第三的成绩如愿进入江苏顶尖学府——南京工学院,专修道路工程专业。
回想起在南京工学院的学习生活,杨院长充满了怀恋。在没有太多杂念的大学时代,他们单纯地潜心学术,每天早晨五六点钟便起床、锻炼,吃个简单的早饭就赶紧到教室去上课、自习。
那时候的教室座位还非常紧张,晚上自习稍微去迟一点就抢不到位置,因此老校区的图书馆、体育馆甚至是老机械工厂都满是同学们学习的身影。
循着杨院长的话语,我们仿佛又窥见了那个充满激情的年代。那时还没有网络、多媒体,同学们培养兴趣、拓宽视野更多依靠的是图书馆和各种学生社团活动。
那个年代正是改革开放之初思想大解放的年代,学校就倡导大学生要破除死读书的观念与习惯,倡导和鼓励大学生一定要开拓视野,全方位发展,鼓励学生开展各种兴趣爱好业余活动,新闻社、诗社、文学社、足球篮球社团等等文娱科教类社团也都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发展。
从小爱好文学的杨涛自然也是其中的积极分子,不但担任班级团支部书记,还兼任了学校大学生文学社社长。
02
师恩常记似海深
相较于当年的学习生活,给杨院长留下更深印象的是三尺讲台上满怀激情的老师们。他止不住地提起将自己从本科培养到博士的徐吉谦教授,感叹其做人做事做学问的理念,无处不影响着自己的学习科研与从业生涯。
本科开始做毕业设计时,徐教授先把所带的四个毕业设计学生请到家里面上了一堂人生课:“做人做事做学问,做人是第一位,做事做学问是第二位的。做学术要耐得住寂寞,敢于创新,勇于自我否定。同时还要有良知,敢于坚持真理,对得起学术良心。”徐先生的教诲他一直铭记在心!
徐吉谦教授做国家“七•五”科技攻关项目的时候,派杨涛到南通去做一个出入口交通调查。这原本是一项比较简单的现场调查工作,徐教授要求杨涛拿出三个调查方案来应对各种未知状况。
其实,这是徐教授在故意考验他,培养他灵活开放的思维。最后,杨涛考虑到多种不同因素,总共拿出了六个预备方案,获得了徐教授的夸赞和认可。就是这样的一些小事,初步形成了杨涛对从事科学研究的基本态度。
在徐吉谦教授的指导与帮助下,杨涛在学生时代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他的硕士论文《城市道路网总体性能评价与建模》选题具有极高的开创性和挑战性,却依然完成得相当出色,被与徐教授齐名的我国另一位交通工程学科泰斗、同济大学杨佩昆教授评价为“一篇难得的优秀硕士论文”。
当时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还刚刚起步,要申请成功难度极大,在徐教授的建议和指导下,杨涛在研究生毕业前就以这篇硕士论文为基础拓展延伸,申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刚刚留校就拿到了自然基金课题。
有了扎实的基础和认真的学术态度,他如期顺利完成了自然基金课题研究,陆续发表了多篇高质量学术论文,成果在多个城市得到推广应用,并获得了教育部科技进步二等奖及中国科技成就奖(也是美国汽车工程最高奖)等奖项。
两年助教、两年讲师、两年副教授、两年教授,杨涛的学术晋升之路几乎一路破格。杨院长深情表示,没有导师徐吉谦先生的循循善诱、耳提面命、悉心指导与鼎力支持,自己绝不可能取得如此成绩,成长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杨涛还提起了自己十分敬重倾佩和感谢的邓学钧、邵容光、陈荣生、李一鸣、韩以谦、陈雅贞、赵雪云、孙广华等一批道路与桥梁工程专业名师。
03
柳暗花明又一村
专修道路工程的杨涛本应成为一名路桥工程师,而作为改革开放后的首届免试研究生,选择主攻方向时他却转向了交通工程专业,在交通工程师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提起这一转变,杨院长说自己并不是刻意而为,而是潜在积累基础上做出的必然选择。交通工程专业与强调路线设计、结构设计、材料设计的公路桥梁专业不同,要面对和解决的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工程问题,而是一个工程、经济、技术与人文相结合的复杂系统性问题,是硬科学与软科学结合的问题。
传统的路桥专业是一个相对成熟的学科,而随着国家经济社会发展而日益兴起的交通工程专业则满是新鲜课题与机遇。
杨院长在做本科毕业论文《南京长江大桥通行能力研究》时,就查阅了大量研究资料,也慢慢对交通工程产生了浓厚兴趣。
他预感到这将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向,而且其学科的综合性质也非常符合自己对人文社会科学兴趣爱好,他也就慢慢由路桥工程师走上了交通工程师和城市规划师的道路。
1980年代中期,南京在全国率先启动编制城市综合交通规划,并将其纳入城市总体规划。那时候的杨涛刚刚本科毕业,转入研究生阶段学习与研究,就在导师徐吉谦教授带领下,参与了第一轮南京城市综合交通规划。
1996年,根据南京市人民政府与东南大学协商决定,将刚刚破格晋升教授的他从东南大学交通学院调至南京市规划局,领衔组建南京市交通规划研究所。由此,完成了他从学界到业界的转身。
大学时成绩优异,顺利留校做研究又被工作找上门来,杨院长在他人眼中可谓一帆风顺,然而其中滋味鲜有人知。
“去南京交通所工作最初的半年,还是比较痛苦的。”
杨院长陷入了回忆…
“离开学校,真正地走入社会,刚开始确实感到有点不适应。我原以为自己底子和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在学校里学了很多东西,我也比较用功,也经常思考,也写了很多论文。而且之前负责完成的《马鞍山市综合交通规划》还拿过安徽省优秀规划设计一等奖,毕竟成果摆在那里。但是一到规划局工作以后我发现,自己跟不上领导的思维与节奏,把握不好工作的重心和要点。”
“一线工作与学院思维上是有很大差异的。学校注重的是理论研究和专业理性,按部就班的推导,而一线面对的是活生生的现实问题,而且充满了复杂性、关联性、不确定性和时效性。如何以高效快速的思维第一时间抓住问题的核心,第一时间梳理出解决问题的头绪和思路,第一时间寻找到切实可行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与方案,并且能够以最简洁明了、浅显通俗的语言让决策者理解与接受?这对一个原来在学院象牙塔里做研究的人来说是非常大的挑战与考验。好在通过学习、观察、思考与锻炼,我很快也适应了一线工作的环境与要求。”
王炜院长颁发东大兼职教授证书
在学校是成绩优异的佼佼者,工作中又是成就卓越的优秀规划师。2016年杨涛获得“江苏省设计大师”称号,同年,他被评为全国十佳优秀城市规划科技工作者和全国十佳优秀公路科技工作者。同一年,在两个跨度极大的不同行业获得“双十佳”荣誉称号,这是全国唯一的。
学习,是生活的修炼。从不落后、从不停滞,是杨院长成功的秘诀。从入门学习到精通,杨院长的PPT已经做到了全院最好。不落后于时代,QQ、微信、博客都是达人。
“我是少有的对媒体不做任何防范、来者不拒的专业人士。只要他们愿意采访我,我都会非常乐意去配合,而且配合的都很好。”
罗素有言,“一个明智地追求快乐的人,除了培养生活赖以支撑的主要兴趣之外,总得设法培养其他许多闲情逸致。”杨涛在不多的业余时间里也喜欢玩玩扑克、钓钓鱼。
即使是娱乐,他喜欢钻研、思考和总结,他发现掼蛋游戏中,隐含了许多企业管理的理念与观念。他整理成了对院里中高层干部的培训PPT课件,生动讲述了企业发展与管理中应当树立的大局意识、组织意识、团队意识、责任意识、合作意识、应变意识、输赢意识。
04
凤鸟非梧不息阴
虽为工科毕业生,杨院长经常和自己、和员工、和学生讲一句话:“没有情怀,没有激情,你不要做规划师。规划师一定要热爱这个城市,热爱百姓,而且要有激情,有梦想。”
杨院长正是凭着他的梦想、情怀以及热爱,与规划局领导和院里的骨干员工们一起,在南京城市规划建设中精心规划、坚持真理、敢于直言,为保护南京这座美丽古都和人文家园做出了不懈努力和突出贡献:力谏快速路免进市中心,力主高铁南京南站的选址,力救中山路两排参天梧桐,力推地铁站早日立项实施……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南京市的梧桐,最初为了迎接孙中山先生而种,现在,已经变成了金陵城的风景线。夏日的花絮漫天飞舞、秋季叶落遍地金黄,强劲的枝干努力伸展,诉说着千年的风光。南京旧城的风物,市井人家的凡事,浩浩荡荡的沧桑历史,都被他铭记。梧桐之于南京,之于南京人,是宝物,也是情怀。
谈及六朝古都、十朝都会的金陵,杨院长也是满脸骄傲。那时,杨院长刚从东南大学调任南京市交通规划研究所所长,就碰上了中山东路扩容的问题。十二米宽的三车道,承担不起一条特大城市主干道的责任。
1920年代编制的《首都计划》记载,40米宽的大路,当时交通量很小,用不着那么宽,将来则“必不敷用”,因此,可以多种树,将来交通量大了,可以把树移掉,把道路拓宽。市里最初确定的拓路方案是砍去中间四排梧桐树,将三块板断面改为一块板断面,将三车道拓为六车道甚至八车道。
十届全国人代会期间接受腾讯网专访
畅谈城市交通科学发展之道
身为一个城市规划师,十几年的南京生活已经在杨院长的心里烙下了家的痕迹,梧桐叶下的阴凉一直被铭记在心,更深知南京的专家、老百姓对于梧桐树的深厚感情。虽说前人规划时早就做好了砍树拓路的预想和准备,但从历史发展到今天,80多年树龄的参天梧桐,早就成为了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标志符号和老百姓珍爱的生命象征与绿荫长廊,任何变动都要特别小心谨慎。”
经过慎重考虑,杨院长团队提出了一个保留三块板断面、少移树、适扩容的更合适方案。梧桐树从六排减为四排虽仍还有些遗憾,却是平衡保护与发展关系的最好方案。
说到这里,杨院长不禁笑出了声,“还有当时明故宫地铁车站要不要的问题,也很有争议。我当时在专家论证会上提出,地铁建设是对南京历史文化名城最大的保护。在这里设站既能减少汽车污染、拥堵,并且还能鼓励和方便人们乘地铁去参观名胜古迹,了解历史文化,这是对文物更好的保护。
我的观点得到了与会专家们的充分理解和采纳,为最终敲定地铁明故宫站提供了有力依据。从那以后,省市文物文化部门但凡涉及到文物文化保护与城市交通建设有矛盾冲突的问题,就经常请我参加咨询论证。
几位文物保护方面的领导遇到我时多次表示,对我印象非常深刻,说我那句‘地铁是对南京历史文化最大的保护’,他们永远不能忘记。”
情怀,贯穿了杨涛院长的大半生。相信,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的情怀依然会被铭记,交院的青年师生,更会将他的坚守和努力不断传承。
文字 | 逢康博 梁柏纯
排版 | 苏兴浩